這是我今年唯一看得一本閒書，就一個全職的考生與不作研究的研究生而言，這樣的享受，對我而言，應該是奢侈的。接下來，就談一談這一本書。
這一本書，我認為是一本傷痕文學的作品，但是她所書寫的對象，與過去的知青，或是大時代小人物的個人境遇，甚至是國族未來，大相逕庭。她寫的是那一個時代的大人物---中國的士大夫階級，在面對風起雲湧的一連串政治鬥爭活動下的個人遭遇。包括：史良、儲安平、張伯駒、康同璧、聶紺弩、羅隆基..這些在民國史上有名的人物。
寫得是士大夫階級的日常生活、瑣事碎語、月旦人物與個人修為...不變的是，絕大部分都被劃為右派（除了史良與康同璧母女外）。一則又一則的浮光掠影、隻字片語，帶這我這個島國小民，深入瞭解在大時代下，政治權力的巨浪中，知識份子如何面對身處的變局，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展現作為一個士大夫所應有的風骨與向權力屈服的醜態。
其中，〈兩片落葉，偶爾吹在一起〉-儲安平、〈君子之交〉張伯駒、潘素、〈最後的貴族〉-康同璧、羅儀鳳，這三篇寫來既是作者的個人回憶，也是那個時期中知識分子共同的悲歌。讀罷，不由得掩卷嘆息。
對於儲安平這個說出黨天下的光明日報總編，怎麼也沒料到說出這句真話的結果，竟然是一連串的批鬥與奉獻出自己寶貴的生命。一個以報導真相、講真話，推動社會改革為己任的報人，對他這輩子最大的侮辱，竟是自己承認所言非真，所說不實。而背叛他的，正是那個他希望改革的社會。
而張伯駒這個滿清遺少，一輩子只喜愛中國古字畫與京劇，將個人畢生的收藏捐獻給國家。但是，在病危時，得到的只是一句等級不夠，而不能由八人房換到四人房。對於一個致力於保存國家文化遺產的人來說，又是何等的諷刺。想想：發動文革破壞國家千年文化的領導人，可以享有私人醫生的照料。可是，窮盡個人財富保存文化資產的人，到晚年只能坐著腳踏車南北奔波。但也由此看出，作為一個傳統的知識份子，所保有的那一份嶙嶙傲骨與無欲則剛的風範，更令人佩服的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樣的人生態度。這樣的修養與風範，才是真正能留給後人去說道的。
最後的貴族-康同璧母女，寫得是康南海的二女兒，一個仍保有敦厚、優雅生活態度的老婦人，即使是在遲暮之年，在反右那樣的年代中，更能夠彰顯其人格的高貴之處。而在此所謂的貴族，我想並不是指身份，而是那一份品味與生活的情趣，在一點一滴的小細節中自然流露，而非不矯柔造作的超然、高節。即使是在最平淡無奇的生活中，也能展現其過人之處，這是學也學不來的生活「質地」。也唯有這樣的人能夠展現出高貴之處。可是，反右、文革，卻不斷的扭曲、壓迫著他們的生活方式與面對生命的態度。這是，那個時代的悲哀，也是中國知識份子共同的悲哀。
我一直不瞭解一代詞人--王國維自溺於昆明湖的原因，竟然是「滿清遺民」這樣的結論。但是，在看完這一篇之後，我開始有些明白。這涉及到的是一個生活方式、生活形態的改變。更涉及到個人的信念問題。而這對一般人可能不甚重要，但是對於一個知識份子，一個透過自己的知識體系所建構出來的價值體系，在一剎那之間全面的崩潰，所造成的結果是對於自己存在的全面否定。尤其是自己毫無保留信賴的知識體系與價值觀，在無預警的情況下拋棄自己，我想這對任何一個自負的知識份子而言，都是難以忍受的瑕疵與錯誤。
雖然作者自謙「記憶，像是從手中不斷篩落的沙子」，文字的力量是如此的無力與無用。但是，我卻從無力又無用的文字中，尋找到對於生命的厚度與生活的熱度；從一段又一段的生活對話中尋得待人接物與為人處事的醇美敦厚；從字裡行間發現作者所希望傳達的訊息與情感。並不是文字無用，而是被壓抑的情感之湖，一下子有宣洩的出口，可惜出口太小，無法負載如此承重的情感，如此澎湃的激越的湖水而已。
一個又一個知識菁英份子，為中國這個黑暗的文明，留下一盞又一盞微弱、飄搖的火種，等待適當的時機，重新點亮這一個擁有五千年悠久光輝的文化大國。
有機會的話，建議大家讀一讀這一本書，除了瞭解一段歷史外，也看看學學其中的品行與修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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